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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情篇

镌刻在心底的约定

老旧的自行车添上了斑斑锈迹。丝瓜的藤蔓爬啊爬,装饰了红漆大门。我已经长大,那个我们的约定,一直镌刻在我的心中。

"你要多吃点饭,吃这么少怎么能长个啊?"

这是你最常对我说的话,我小时候挑食,性子又执拗,总是敷衍地吃几口就跑出去玩。父母常常训我,也无济于事。这些你都看在眼里,忍不住叮嘱我,语气刻意地温柔很多:"你吃的饭太少了,每天饿着肚子,容易生病的,一定要多吃点啊。"

我却摆了个鬼脸:"爷爷你自己那么瘦,还让我多吃点。"你似乎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第二天,你把我叫过来,让我坐在你的腿上,看着我说:"我们做个约定,以后都要吃饱,按时吃饭。好吗?"

我把它当作了玩笑,便笑嘻嘻地答应了。谁知以后的每一天,你都会尽量多吃半碗米饭。看着你认真地遵循我们的约定,我也努力不挑食。有时候父母看着我吃光一碗米饭,尝试着吃自己讨厌的蔬菜,会对我的变化大吃一惊。

我便看向你,和你会心一笑,因为我们知道,这是在遵守彼此间的约定。

后来你生病住院了,因为年轻的时候没有按时吃饭积累下的毛病,我倒有几分理解你总是嘱咐我多吃饭的原因了。看见你躺在白色病床上,神情并不轻松。我十分担心你的身体,同时,也惋惜我们的约定可能要停止了。

到了吃饭的时候,我看着你端起小米粥,正要喝,我连忙接过,一口一口地喂你,一边说:"如果疼得难受就少吃点吧。"

你简单地"嗯"了一声。但令我意外的是,你把整碗粥都喝光了,还对我笑了笑,笑得有些勉强。我也跟着笑了。

时至今日,我们一直都在遵守彼此的约定。你的胃病再没犯过,我也很健康,不再挑食。

这个约定,将作为宝藏,一直镌刻在我的心底。

多一点陪伴

亲人们陪伴着我们度过了整个童年,却不得不与我们在下一个路口分别,时光太浅,"不必追"三字太沉。是否能多一点陪伴,让亲情少一点孤单与辛酸,多一分甜蜜与美满。

记得小时候爱回奶奶家,陪着奶奶去散步。奶奶,你还记得吗?曾经你一见到我,就高兴地将我抱起,嘴里不住地喊着"宝贝",眼里满是柔情。那时的你爱拉着我的手,牵着我走,关节粗糙肿大却让我倍感柔软而温暖。朝阳刚从东边升起时,你领着我走过乡间的羊肠小道,淌过河流,静观鱼得水逝,越过高山,慢看鸟乘风飞。草在结它的种子,风在摇它的叶子,我们就这样缓缓地走着不说话,就十分美好。你一路上眼角带笑地看着我,眸中水波流转,悄然间时光暗换,不知不觉已残阳如血、红霞满天。直到你我烟入夜色,我仍在细细品味我们相互陪伴的半日良辰,落下的月光似乎也变得温柔而亲昵,仿佛置身仙境,使人不愿从中醒来。我们陪伴彼此半天,却仿佛一起赏过了春花秋月,走过了夏蝉冬雪。你的半天,我的半天,加起来就是一段相守相伴相望相安的水木华年。直到今天,仍在我的记忆中酝酿,如一坛美酒,温柔了岁月,惊艳了时光。

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学习的任务越来越重,回老家的次数越来越少,你想我的次数也越来越多,我们之间仿佛两条相交过后的直线,渐行只有渐远。不知有多少次我已从老家的大门走出了好长的路,回过头却发现你正跟着我走在身后,这是不舍得我的陪伴,却怕耽误我学习不敢与我言说。泪光中我恍然发现,你的黑发越来越少,你的皱纹越来越多,你的背比以前更加佝偻了……而你仍拖着不利索的腿脚,跟着我走了好远……望着你零落的背影,我的心里突然被刺痛了,也许奶奶你就是世界上最孤独的人了吧,看着孩子一天天地长大远去,想拥抱追回却不敢声张,只能在时间的长河中独自暗暗咀嚼寂寞,咽入愁肠,化作盈盈的泪滴……

一辈子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少的只是一点亲人间的陪伴。奶奶,等我下次再回家的时候,我一定会再牵起你的手,陪你走过山川河流、丛林田野。多一点陪伴,就像曾经你陪着我那样,让亲情多一分温馨与美满。

物微情浓

回城的大巴车上,频频有人向我投来好奇的目光。我低头一瞧,原来是我这件印着夸张卡通图案的衬衫吸引了他们的目光。我坐直起来,大方展示。看着衬衫上吐舌头的小熊图案,爷爷奶奶的脸庞浮现在我的眼前。

这次回乡,奶奶多次在我耳边念叨:"囡囡,带你去买件新衣服吧。"听到这话,爷爷也满眼期待地望向我,我却每次都毫不犹豫地摇摇头:"不用啦。"

不是没看到两位老人眼底一闪而过的失落,只是,墙角边那沾满淤泥的雨靴、屋檐下那洗得发白的蓝衬衫、洗衣机里那灰扑扑的粗布阔腿裤,都在明晃晃地昭示着爷爷奶奶生活的不易。更何况,我曾无意间从门缝中窥见,爷爷掏出几张发皱的零钱,细细地数了又数,随后全部放进奶奶买菜的钱袋里,还压低声音对奶奶说:"明天一早到镇上,给囡囡买件新衣裳。"他们疼爱我至此,我又怎能再让他们再破费呢?

那一日,爷爷说:"后天囡囡就要回去了,今天和我们去镇上一起卖菜吧?"想到与他们即将分别,我点点头答应了。爷爷见了,忙穿上布鞋,拍了拍身上的灰,让奶奶带上钱袋一起出发。

到了镇上,爷爷奶奶径直走向服装店。我疑惑地问:"不是要去卖菜吗?""呦,阿公阿婆来啦!"没等爷爷奶奶回答,店主便热情地招呼起来,"这应该是你们常提起的孙女吧?趁着暑假来看你们啦?真是孝顺呀!""是啊,是啊。"爷爷连忙答道,他那布满皱纹的脸笑成了一朵皱巴巴的花。奶奶也咧嘴笑着,不停地拿起衣裳在我身上比划,一个劲儿地推我去试试。望着他们脸上灿烂的笑容,我没再拒绝,便一件件试过去。最后,我们一起选定了一件印着吐舌头小熊图案的衬衫。

“咻——”大巴车又穿过了一座山头,将我的思绪拉回,身边的乘客依然时不时向我投来好奇的目光。尽管衬衫质量并不算好,款式也老旧,但我在回城前,还是坦然穿上了它。这是爷爷奶奶对我浓浓的爱意。这份爱,会始终如同涓涓细流,将甜蜜和温暖源源不断地汇入我心里,与我一路相伴。

袅袅乡音暖我心

"嗡——",手机发出的微弱振动声在安静的室内突兀地响起,让我不禁打了个激灵,思绪也从无尽的题海中抽离。亮起的手机屏幕提醒我有新的消息进入,我划开锁屏一看,原来是奶奶。点开一条语音:"细妹啊,最近过得点啊?"熟悉的乡音传入耳际,恍惚间,我似乎回到了儿时的冬天。

"细妹啊,起身啦,太阳晒屁股啦。"奶奶的柔声呼唤如同晨曦中的鸟鸣,穿过门扉,在每一个早晨唤醒我。我睁开朦胧的睡眼,只见窗外一片灰蒙的夜色,安静的街巷像是仍处在夜游神的庇佑中,还未见三足金乌到访的痕迹。谁能在这样的冬日早晨里果断地放弃温暖的被窝呢?反正我是不能。我合上双眼,正准备重新投入睡神的怀抱,迷糊中却听到房门被打开的声响。"唔好做懒猪啦,快起身!"奶奶的声音在耳边清晰地响起,她从被窝中把我剥出来,拉着我坐到餐桌前。 热乎乎的蒸汽抚过脸庞,驱赶着残存的睡意。小米粥散发出香甜的气息,引得我食指大动,一勺绵密的粥水下肚,暖意便送至全身,让我有勇气踏出家门,直面刺骨的寒风。

冬天白昼短,当我迈出校门时,太阳早已沉入地平线下。冷冽的空气如刀锋一般割过脸庞,寒意沿着衣物的缝隙灌入身体,引得我直打寒颤。 待到隔天醒来,我只觉得口干舌燥、鼻腔堵塞,脑子既像是被注满了浆糊般混沌,又像是被放入铁铅般沉重不已。昏昏沉沉中,只有奶奶那轻柔的呼唤让我能有瞬间的清明。"点解成个人浑浑噩噩瞰,系唔系唔舒服啊?"她干燥的手掌贴上我的额头,探了探温度,"哎呀!你发烧啦!"我已无力思考,迷迷糊糊地穿行于睡梦与现实间,只记得奶奶时不时端来药物,喂我吃下,又用药油按揉我的穴位。

"细妹啊,有冇好点啊?"在奶奶的细致照顾下,我逐渐恢复了精气神,答道: "好好多啦!"

"嗡——嗡——嗡——",掌心传来的连续震动将我的思绪拉回。"细妹啊,而家天气冻呀,你有冇着多件衫啊?" "细妹,读书系唔系好辛苦啊,不如和同学仔出去玩放松下喇。"……听着这一条条语音,我的心变得软软的。奶奶的关爱如同厚厚的棉被将我层层包裹,驱散了冬日凛冽的寒意。这熟悉的乡音方言像一条纽带,将我和奶奶紧紧地联系在一起。无论我走到哪里,只要听到那熟悉的呼唤,我就能顺着指引,回到我心安之所。

思念之情在我心中不断涌起,于是我按下语音键,回复道:"阿嫲,我星期日返去睇你啦,我好挂住你啊!"

留在宣纸上的记忆

三月的南风在雪野上融蚀出墨点般的印记,我站在书桌前微微俯身,在洁净的宣纸上挥毫泼墨。一道道墨迹行走于白宣之上,生活的妙笔也在光阴织就的素绢上留下斑驳印迹,记录下那些难忘的回忆。

自我记事起,印象中无论晴雨,父亲都会长坐书斋,练习书法,不问外事。有时,我甚至觉得是纸笔困住了他的脚步。因此,我一直对书法颇有成见——在我看来,苦练书法既乏味又煎熬,实在无趣。

初一那年,由于学校其他兴趣课程名额已满,我被迫选择了书法兴趣班。放学后,我极不情愿地走进父亲的书房,第一次向他讨要纸笔。父亲以为我对书法有了兴致,眼中顿时燃起炯然的光,那光似照进窗内的夕阳般耀眼。我原以为"专业"的父亲会送我一套精致的文房用品,结果收到的只有一支旧毛笔和一沓压箱底的旧宣纸。

我认得那笔,那是父亲最常用的一支,可我实在不解,他为何送我旧纸?父亲看出我的疑惑,悠悠道:"爸爸小时候也不爱写字,爷爷看到村里有文化的年轻人写得一手好字,就进城为爸爸买笔墨纸砚。那时山路泥泞崎岖,爷爷一去就是一整天。看着他辛苦买来的宣纸,我下定决心好好练字,才不愧对这薄纸上沉甸甸的爱。"他指了指手中的宣纸,又说:"这是爷爷当年买的宣纸,剩下这几张我一直不舍得用,当宝贝留着呢,而且宣纸旧点才好写字哩!"父亲脸上满是骄傲和爱意。

接过这承载了数十年不变的父爱的宣纸,我的心也如纸般轻盈了起来。那些留在宣纸上的记忆在我的心头生了根。 一改原本敷衍了事的心态,我开始认真学习书法。笔下流淌出的墨迹相互交叠,三代人之间的情感也沿着墨迹彼此传递。

如今,宣纸上又被我加注了更多成长的记忆: 在一排参加书法比赛而得来的荣誉证书下,整齐叠放着爷爷之前买的宣纸,上面保存着我落下第一笔时的稚嫩字迹;角落的纸箱里垒得高高的宣纸堆,见证了我平日里数个小时的久站苦写和父亲的耐心指导;客厅精心装裱的宣纸上书着"惠风和畅"四个大字,吐露着我完成一幅满意作品时的欣喜……

夕阳西下,在宣纸上跃动的金光里,有爷爷、父亲深沉的爱和期待。光阴漫漫,留在宣纸上的记忆日渐厚重,我也在宣纸铺就的长路上行走、成长……

砂糖桔味的童年

坐在回家乡的火车上,我百无聊赖地拉开窗帘,一片黄绿交映的美景倏而撞入眼眸——林子里的砂糖橘成熟了。望着这片砂糖橘林,恍惚间,我竟有种错觉:火车正载着我穿越时光,开往那个砂糖橘味的童年。

那时,外婆有一片种满砂糖橘树的果园。每到收获的季节,漫山的砂糖橘树上便会挂满金灿灿的果实,远远望去,点点金黄镶嵌在葱茏的绿中,美得让人心醉。当然,比外观更吸引我的,是砂糖橘那清甜的滋味。为了早点吃上砂糖橘,我化身为“小跟屁虫”,黏着外婆一路从家里跟到果园。

一到果园,我迫不及待地挣开外婆的手,撒丫子跑到砂糖橘树下,试图找出一颗最大的果实。但砂糖橘个个饱满,压弯了枝叶,我挑得眼花缭乱。“外婆!我要这个!”“外婆,这个也好大!”……我不停地招呼外婆替我采摘一颗又一颗砂糖橘。外婆见状也不恼,她笑呵呵地跟在我身后,把我想要的都剪了下来,放在一个小篮子里。

日头逐渐升高,灼热的阳光晒得人睁不开眼。外婆把我带到了一片树荫下,从小篮子里拿出一颗砂糖橘,用指尖轻轻一掐,剥开皮,砂糖橘那饱满晶莹的果肉就露出来了。她剥下一瓣,递到我嘴边:“快尝尝。”我一口咬下,酸甜可口的汁水立刻如泉水般涌出,溢满我的口腔。“真好吃!外婆,我还想要!”“好好好,别着急,这小篮子里的砂糖橘都是你的嘞!”她又喂了我一瓣砂糖橘,看了看日头道,“囡囡先吃着,别乱跑,外婆要去干活了。”我随意地“嗯”了两声,就又沉浸到砂糖橘的美味里去了。

一颗接一颗,我不知餍足地吃着,直至汁水流了满手,原本满满当当的小篮子差不多见底了,才回过神来,抬头寻找外婆的身影。只见外婆站在一棵树下,左手拉下一根树枝,右手拿起剪刀,“咔嚓”一声,砂糖橘应声而落。然后,她抬起胳膊擦了擦额头,我这才发现,她的脸颊已经通红了,额前的发丝湿漉漉地打着绺儿。

面对此情此景,丝丝酸楚泛上我的心头。

于是,我拿起一个砂糖橘,跑到外婆身边:“外婆辛苦了,外婆吃!”闻言,外婆微微一愣,而后笑得很甜:“谢谢囡囡,真乖!”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拂过外婆满是笑纹的眼角,也拂过我的心田。

微风拂过,带来砂糖橘的淡淡清香,仿佛在诉说我们之间的爱与感恩。

“前方到站:英德站。”嘹亮的广播将我的思绪拉回,眼前渐渐出现熟悉的月台,而月台上那瘦削的身影让我的眼眶不禁湿润了——是外婆!她伫立在寒风中,鬓边的银丝被风翻乱。我连忙下了车,扑进她的怀里。

“外婆,我想吃你种的砂糖橘了。”

“好啊。”她摸摸我的头,眼里的慈爱一如往昔,“家里都给你备着呢!”

岁月的扶手

绵绵的秋雨降了下来,空气骤冷,我忍不住搓了搓手。就在这时,我一眼瞥见了那个正在校门口略迷茫地四处张望着的人。“奶奶!”我欢喜地扑过去,她略一趔趄,旋又紧紧抱住我。“你怎么来了?”“来看你呀。”我们并排走着,快过马路时,她下意识想要搀住我,我却摇了摇头:“没事,我都这么大啦,不会再怕过马路啦!”

她似是怔了一下,眼神里闪过一丝失落。“奶奶老啦,记性不好。”这句话瞬间让我心一紧——不知何时,她变得佝偻了,双鬓花白如细雪,再不是我记忆里那健步如飞的模样。

小时候,我在河岸上摸鱼、捉虾,用狗尾草逗弄水草丛里一团团的蝌蚪。“砰!”“哗!”耳边是捣衣杵与青石板的奏鸣声,间或着浸水、搓洗、拧干的动静。“走啦!”奶奶递给我一只手,把我从那河边的湿地“拔”起来。“看你这鞋脏的!”她一手扛着装满湿衣的大盆,一手搀着我,叫我不要再陷到那泥里去。

更多的时候,我们去山上采茶。我总是刚采了一小篮就要“溜号”的,不是去捡点野果子,就是去撷了野花来吮吸花蜜,然后就赖在树下那一小块荫凉的地方戳蚂蚁窝。到傍晚,她背上整整一大篓的茶叶,随手把我那小篮挂上,向我伸出手:“叫你来,忙没帮成,还要搀你下去!”

她话语里总是埋怨,可那是多么甜蜜的埋怨!记忆里的那只大手,是那么粗糙又是那么有力,扶着幼小的我,迈过那大河,那溪流,那陡峭的山路,那歪歪斜斜的竹木桥。

而如今,岁月让我抽芽,长成如今高大健壮的模样。可岁月也在不知不觉间侵蚀了她的面容,那双手不知何时,变得松弛而虚弱了。

我鼻尖一酸,忍住盈在眼眶的泪。恰逢一辆货车驶过,我担心奶奶,便伸出手去牵住她。可她却抽出自己的手,反将我的手紧紧握住、搀着,和幼时一般。

她笑:“还是怕吧?”

“嗯……”我将错就错,笑着点头。

悄悄地,我将她护进马路的里侧;悄悄地,我搀住步伐略有蹒跚的她。

这条归家的路,我愿它长些,更长些……

在这泠泠的秋雨里,我们搀扶住彼此的双手,便如春天般温暖和煦。

一朵萝卜花

白瓷盘反射着西餐厅通明的白炽光。眼前的菜肴如此精致,但独自一人品尝的我却感到索然无味。虽然得了英语演讲赛的一等奖,可无人陪我庆祝,我只能一个人嚼蜡般机械地咀嚼着面前作为奖励的"大餐"。

突然,摆在意大利面餐盘角落的一朵萝卜花吸引了我的目光。想起曾经,也是这样一朵橙色的萝卜花,开在外公颤颤巍巍的手中,开在外婆亲手端上来的那盘"意大利面"旁。泪眼朦胧中,过往的记忆大门向我敞开了。

"啊,怎么又是这几样?"小小的我耷拉着眉眼,对着盘子里万年不变的土豆、萝卜等蔬菜夸张道。见到我这副"装腔作势"的模样,外公拿起筷子,敲了敲碗沿:"不要挑嘴!自家种的蔬菜新鲜得很!快吃!"外婆在一旁忍俊不禁:"行啦,你又不是不知道她,从小就挑嘴。现在城里什么好吃的没有,什么肯德基、麦当劳……我们这里都落伍啦!"我见状连忙摇头,咧嘴道:"没有没有,好吃的,我最爱吃外婆做的菜啦!"说罢连忙大口往嘴里塞了一筷子炒土豆丝。见他们捂嘴笑了起来后,才又放下心来。虽然确实想念城里五花八门的餐食,但想起见到我回来时他们那开心的模样,我的心就忍不住暖暖的。

不过,已经连续吃了好几天蒸土豆、炒土豆、水煮萝卜清炒白菜,今晚怎么说也得偷偷搞一碗泡面来"加餐",我美滋滋地想着。

晚上八点,我蹑手蹑脚地推开厨房的门缝,却发现外公外婆还在厨房忙活着。这么晚了,在干什么呢?厨房里,只见不久前在餐桌上一脸严肃地训斥我的外公,此时却一边佝偻着腰,盯着手机,一边用手里的刀在萝卜块上划来划去。外婆则微眯着双眼,一边滑动手机屏幕,一边听着手机语音报出的"意大利面""牛排""炸薯条"等食物名字,眼神渐渐迷茫了起来……见状,我似乎明白了什么,心突然变得很软,像融化的棉花糖一样。

第二天中午,一盘"四不像"的意大利面被端上了餐桌。面条煮得软塌塌的,蕃茄酱也调得过甜了,唯有开在餐旁角落的一朵萝卜花,展现了身为木匠的外公精巧的手艺。

外婆的眼神中,交织着期待与忐忑。而外公依旧是一副佯作严肃的模样,只是眼神不断向我这边瞟来。

"好吃吗?""好吃!"

是的,那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一盘"意大利面"。与我面前的这一盘相比,它是如此的简陋,却又如此的美味。拿起那朵小小的萝卜花,我失落的心情顿时一扫而空。

我知道,无论走出多远,无论身在何处,我一直都是在故乡田地里茁壮生长的萝卜头,是被外公外婆捧在手心的,百般呵护的,一株嫩芽。

想到这儿,我用电话手表拨通了那个熟记在心的号码:"外婆!我今天比赛得奖啦!"

"哎呀!咱囡囡这么厉害呢……"

静待葵花开

"揠苗助长""欲速不达" — 是语文书教给我的道理。但彼时的我懵懵懂懂,不太能真切领会其中真意。现实中,是那一株向日葵,和从小疼爱我的外公,带我切身领悟了这个道理。

外公是一个爱花之人。自我记事起,对外公最大的印象就是那个整日在花圃中忙忙碌碌的身影。那时小小的我,看不出种花有什么门道,只道是花开在合适的时节,外公也只不过是略微照顾,锦上添花罢了。外公看着我不服气的小模样,微微笑了笑,转身带我去花圃,给我指了一株尚未盛开的向日葵,让我好好地打理她,直至开花。我知道向日葵是在夏季开花的,而如今正值盛夏,只要我多加"照拂",还怕她不开花吗?于是自信地拍拍胸脯,让外公等着瞧。

从那天起,我几乎除了吃饭睡觉,其他时间都待在了花圃里,守着我的小葵。我学着外公的样子,不断地给她浇水、施肥,甚至在梦里,我都梦见了小葵茁壮成长,开出了令我骄傲的向日葵花。然而,过了几天,我发现事与愿违,小葵不仅没有如我所愿般健康成长,反而像个中暑的孩子,蒌蔫蔫的,精气神一日不如一日。急得我又给她浇了几瓢水,晚上来看,她好像萎得更厉害了,没办法,我只能气馁地去找外公。

外公看了看小葵,摸着我的头:"孩子,你知道什么叫适度而为,欲速不达吗?"我抬头看着外公,并不明白外公话里的深意。

"向日葵生长的初期,一日一施肥为最佳,而在她长成至成年植株时,便要改为三日一施肥。但你,一直秉承着'多就是好'的观念,一日施两次肥。过量的肥料导致向日葵营养失调,反而抑制了她的生长开花。"外公顿了顿,"做人也是如此。切莫贪心不足,欲速不达啊。"

多年之后的我,时常回忆起外公当年的这番话,不免感慨。种花如做人,除了要顺应天时,还要顺应花时,静待花开。要按照事物自身的发展规律去做事,切莫贪心不足,揠苗助长,最终落得个适得其反的下场。原来这些大道理,外公早就告诉过我了。

听见幸福的声音

"吱呀……"这缓慢的摇椅声盘旋在童年的上空,勾勒出一朵朵奇形怪状的沉甸甸的云。蒲扇敛起阵阵风,卷起云雾的裙角,堪堪跌进云中的一帧帧画面又流泻出来,萦绕在耳边,听见滔滔不绝的幸福,听见充盈着欢声笑语的幸福。

小时候,奶奶抱着我坐在老式摇摇椅上,讲起故事便是一宿,摇椅的声音也不厌其烦地听了无数遍。

植物的气息和着雨的苍茫搅成孟夏之风,云翳不够遮盖散开的阳光,树荫下纳凉的老人不住地扇风,妄想这凝固的空气流动。我许久没有看见如此炎热苍翠欲滴的夏了,便与花草树木融为一体,一同躁动起来。奶奶摇着摇椅,望见我在滚烫的院子里奔跑,急忙将我拉回阴凉处,关切地说: "外面多热啊,你看看你这汗出的,怕中暑了呦。"

夏天的兴趣扫走了一半,我又开始不安分地求奶奶给我讲故事:"奶奶好不好嘛~你就给我讲讲——"我一边左右摇晃她的手,一边拖长音撒娇,她很快就答应了我。

"我们这个时候,都去荷塘里泼水……"奶奶缓慢且有故事感的声音吸引了万物,周围燥热的蝉鸣声渐小,沙沙摇摆的枝叶平静下来,侧耳倾听。院子里的杂声霎时间寂静,只剩奶奶的声音和摇椅"吱呀吱呀"此起彼伏。喋喋不休的故事将岁月的伤痕褪得干净,留下美好的瞬间。

故事时断时续,夹杂奶奶抿两口茶、咂摸咂摸嘴的悠闲,而我早已昏昏沉沉地睡着了,只听得摇椅在不断按着一个节奏晃动。"吱呀"将时间拉得愈发长,拉得愈发慢,使得童年的时间轴慢速播放,最清晰的声音便是摇椅声。等我恍恍惚惚醒来,奶奶还是那个姿势,眯着眼,望着远方,摇着摇椅,重叙光阴。她仿佛从未受到干扰,自顾自地讲着,永不停歇。

"奶奶!!已经六点啦!要做晚饭啦!"每当她沉溺其中无法自拔时我便大声吆喝似的将她叫醒。她笑笑从椅上起身:"小机灵鬼,行行行。"我一个箭步冲上去坐下,"吱呀吱呀"不停地摇晃,奶奶在厨房望着我轻轻地笑,我则吹着微风,独自享受我梦寐以求的幸福——坐在摇摇椅上玩耍。

多年未摇椅,我心中仍有吱呀的声音。一摇,一晃,在无人的院里自得其乐。淡看清风明月,轻嗅细雨落花,在奶奶的讲故事的空隙,简单着,明媚着,快乐着,贯穿我整个童年的音符,是最单调的,但我情愿回到最单纯的幸福,在朴实无华中听见童年的节奏,听见幸福的声音。

原来我也很健忘

时间是顽劣的窃贼,它偷偷拿走人们过往的记忆,背着故事的行囊逃窜远方。青云浩荡,朔风扶摇,我在记忆深处凝望岁月的背影,凝望她的与我的从前才知,原来,我也很健忘。

"妮儿,这不是你从前最爱吃的桂花糕吗?"奶奶的无措和桂花糕的腻味在我的眼中与口中交织绵延,一直延到了心间。听着奶奶的话,我心中不由地升起了一股躁意,我拉开门,慌忙逃出了这个令我感到烦躁的家,但心里始终落着点不踏实。

小巷的瓦捎着秋的香,午后温存的阳光在街道上洋洋洒洒,我对奶奶口中的从前毫无印象。路过邻家奶奶的屋子时,她招呼着我去她家,拿了一盘桂花糕让我尝尝。看着那桂花糕,我一下愣住了,回过神后赶紧咽下一块,心中却不是滋味: 怎么哪里都有桂花糕。邻家奶奶抬手摸摸我的头,拿起水杯自然地为我倒了杯水,状似回忆道: "你还是跟以前一样爱吃桂花糕,都噎着了。"我自是疑惑,脱口询问:"我爱吃桂花糕吗?"奶奶露出奇怪的神色:"以前街口有棵桂花树,每年秋天就属你最勤快地守着它开的花,硬是拉着你奶奶去摘了做桂花糕。那时候啊,整条街的街坊邻居都见过你放学后闻见你奶奶做的桂花糕香后走不动道的样子,可馋了。"

原来我是如此健忘吗?我揣着疑惑回家欲询问奶奶。

厨房里叮铛啷响,我走进,看见奶奶佝偻着背,微眯着眼,指尖捻着一小块桂花糕尝着,一边还喃喃念道:"不甜,妮儿可能是嫌弃味道淡了。"她蹙着眉,颤颤巍巍地拿起勺子,舀起满当当的一勺白糖,似乎把讨好孙女的全部希望都压在这堆白色的砂糖上。可,奶奶的味觉是失灵了的。

她把身子费力地往前倾了倾,才用手够到了桌子一角上的食用油,和着水和白糖,搅啊搅啊,一番功夫下来,额间沁满了汗。窗外云彩的赤红霞光洒在奶奶身上,她的手在氤氲的暖光里忙碌着忙碌着,便又是我熟悉的桂花糕香。 闻着那胜过千言万语的香气,我霎时想起了我所忘却的从前。

那时桂花还没开尽,绕过十里巷子的香气却早已让我魂牵梦萦,我嚷着缠着奶奶去摘桂花。那时奶奶的背还没佝偻,伸手便能够到我触不到的美味。跟在奶奶屁股后面的我的眼睛已盯在树上,似乎在我的注视下就能生出桂花糕来。奶奶眼里的笑意,驻足的身影一直停留在原地,而我却渐渐走远,回忆涌来让人一时鼻尖酸涩,懊悔不已。

原来,我也很健忘,奶奶为我做了十几年的桂花糕,可我却将她的爱意搁置在角落不愿拾起;原来,我也很健忘,奶奶用她的魔力充盈了我整个童年的欢喜,我却将她的陪伴埋入记忆的箱箧,只顾着与她争执。这些明明不该忘却的深情,却在岁月的刀割下断了羁绊,疏远了多少亲人,遗憾了多少代人。

秋风越过山海,跌进回忆的漩涡,卷起缥缈岁月里的缱绻深情,我站在时间的海岛上,喟叹着: 原来,我也很健忘,原来,我亏欠了奶奶如此多的恩情。